5月28日，新京智库发布了第二次App适老化评测报告。相比于2024年首次测评时的“首次集中曝光”亿策略，本次评估不仅对此前问题进行回访性追踪，也系统记录了过去一年中各类主流App在适老化改造上的进展与退步。
一年来，部分App确实在适老细节上做出了积极响应。比如App从无“长辈模式”到有长辈模式，有的从原来的小程序模式变成独立的长辈模式，页面明显更加友好。语音识别也成为越来越多的App采用的输入模式，并且部分App支持手动修正内容。
但与此同时，适老化问题依然存在一些典型性的问题。新京智库的测评结果显示，在具有长辈模式的46款主流App中，比如“语音识别无反馈”“广告混入主界面”“功能过度删减”等问题，有的App虽然在首页进行了适老化调整，却未贯通至搜索、下单、支付等高频流程节点，甚至在二级页面又恢复成普通模式的页面呈现，没有进行彻底的适老化改造。
此外，新京智库的测评还发现，适老化在用户分层策略上的缺失仍是普遍现象。许多App以“大字号+删功能”为主逻辑设计适老化界面，却忽略了老年用户之间在数字素养、身体机能、信息偏好，以及学历教育等方面的巨大差异，结果导致一部分有操作能力的老人“被简化”，而真正需要辅助的用户依然“用不了”。
因此，尽管App适老化在局部场景上已有所突破，整体来看，这场互联网服务体系的结构性再造仍处在“半坡爬升期”。为了进一步厘清现存问题、推动行业迭代，本次报告将问题分为四大类进行归纳分析，结合测评实录与专家访谈，呈现当前App适老化进程中的真实状态。
长辈版“伪适老”“低能化”
不少App的“长辈模式”界面设计看似照顾老年用户，实则常常落入“伪适老”与“低能化”的误区，普遍存在“一刀切”的粗放适配倾向。
北京邮电大学数字媒体与艺术设计学院教授侯文军告诉新京智库，一些平台的App适老化改造仅停留在首页入口、字号放大、图标放宽等表层动作上，界面虽变，流程未变，老年用户依然“看得见、点不到、走不通”。
黑龙江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廖丹则对新京智库解释，不少App就只是删减了一些使用功能，却忽视了交互逻辑、信息反馈与操作路径的完整性，最终导致“放大了图标，却关掉了‘路’”。
新京智库的测评发现，这类“伪适老”问题在部分主流App中存在。比如在部分的电商购物类App中，其长辈模式下，虽然首页进行了视觉简化，但在部分二级页面或是详情页，就恢复到普通模式，字号变成默认样式，保留了大量SKU（Stock Keeping Unit的英文缩写，意为最小销售单元）选项、促销标签与叠加信息，页面信息密度陡然上升。
同样，生活服务类App也存在类似问题。部分App即便首页做了简洁化设计，但一进入商品页面，“新人立减”“专享折扣”“推荐搭配”等浮窗广告依然存在，部分“返回键”“关闭键”设计位置偏、图标小。
与此同时，一部分App在长辈模式下则直接移除单一核心功能之外的其他服务模块，这样看似简洁实则“阉割式改造”，让本来具备一定数字操作能力的老年人“用得更少”，丧失了选择权。
问题不仅在于“过于简单”，更在于“默认老人不会用”。一些App采用单一“大字+删功能”的适老模板，忽视了老年人群体内部能力差异。即一部分老年用户具有一定的数字技能，具备自主探索能力，却在适老化中被剥夺了操作选择权；另一部分真正需要帮助的用户，则仍旧面对流程复杂、路径不清、反馈不足的问题，无法完成操作任务，陷入“用不了”的困境。
西安交通大学管理学院副院长刘汕教授亦对新京智库表示，App适老化不是在既有系统上“做减法”，而是要在理解老年用户使用行为的基础上重新设计交互结构。当前众多平台在适老化过程中采取统一模板处理，反而制造了新的“适配鸿沟”——一端是能力被轻视，另一端是困境未被识别，最终导致适老化的真正目标被偏离。
语音交互失灵和缺位
语音交互作为适老化的重要突破方向，不少App中广泛部署亿策略，然而在实际体验中，“听不懂、跟不上、做不到”的问题依然严重。
侯文军指出，语音助手是帮助老年人绕开视觉与操作障碍的“入口”，但目前许多产品只是形式上“接入”了语音模块，却未形成真正可用的交互闭环。尤其是在语音唤醒、指令识别、反馈确认和对话持续性方面，普遍存在短板。
新京智库的测评发现，目前语音功能在社交视频类、电商购物类、地图类等主要App中，表现出两类典型问题：一类是完全缺失语音交互入口。尤其是，有的App在正常模式下具备语音输入方式，但在长辈模式下反而取消了相应功能。
另一类则是语音功能虽然有但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。在这一类问题中，首当其冲的是入口设置混乱，语音按钮位置缺乏统一的交互逻辑。比如有的App在首页搜索输入框没有语音输入方式，但在客服页输入框则具备该功能。用户需多级点击才能触达语音入口，缺乏“即开即说”的直观路径。当然，也有电商购物类App，比如唯品会App，在进入长辈模式后，自动将语音输入搜索悬浮于页面下方，随时能够使用语音输入方式。
即便成功唤醒语音功能，一些App的识别准确率仍不理想。部分App在评测过程中，频繁出现因发音略偏、语速偏慢、短暂停顿等情况而造成的中断、误识，或是在识别后松手而出现“吞字”的情况，即未能识别到最后的说话的文字。一些App甚至在用户语音输入后毫无反馈，不提示识别成功与否，也不主动引导下一步操作，使用户陷入“说完无反应”的沉默状态。
更突出的问题是，语音功能大多停留在“语音搜索”这一初级层级，并未构建起完整的“语音执行链条”。比如某些App，虽然支持语音搜索，但作为一款主打“听”的App，却未能发现主动语音播报或放大朗读提示音的设置，对听力下降用户（尤其是高龄群体普遍存在听力下降现象）不够友好。
语音功能中缺乏辅助反馈也是当前App适老化中的突出短板。一些App未对语音识别过程设置明确的听觉提示或高对比度文字提醒，在操作过程中，既无“正在听”提示，也无“识别失败，请重试”的引导，用户只能通过反复尝试来确认系统是否工作，造成强烈的不确定感和操作焦虑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在一些具备语音输入的App中，语音与后续界面交互逻辑之间存在断层。如有的金融服务类App，老年用户通过语音成功发出“查余额”指令后，页面跳转至文字密集的账单页，未提供语音朗读、放大显示或简化展示。
再如有的金融服务类App的语音理解能力较差，语音输入“附近有哪些银行”却是回复无法理解用户意图，有的App能够识别，但一直卡在“正在为您推荐……”的页面上，没有任何下一步的反应。这些都反映了一个问题，即语音输入与结果输出之间缺乏融合适配，使得操作路径未真正形成闭环。
而有的金融服务类App虽然有语音识别功能，但对说话时长进行了限制，只给老年用户10秒时间表述意图。这种催促的机制与适老化的目的背道而驰。
对此，刘汕指出，真正适用于老年用户的语音助手，应具备“慢语速理解”“按需确认”“可视反馈”三项基础能力。然而，现实是大多数App在语音播报速度、口语风格和指令解析方面仍偏向面向年轻用户的默认设定。
广告干扰与信息过载
在不少App的适老化改造中，广告干扰与信息密度过高的问题依然普遍存在。新京智库的测评显示，一些适老版页面虽经过视觉调整，但信息结构混乱、非功能性内容密集、营销模块占比过大，使老年用户在实际使用中难以分辨主次路径，操作时易出现误点、迷失或反复跳转的情况。
廖丹表示，一些App在界面上并未真正做到“简化”，首页按钮放大了，视觉风格改了，但广告、弹窗、活动推送依旧层出不穷。视觉秩序未重建，反而让老年人在操作中更加无所适从。特别是在首页和详情页的切换过程中，广告浮窗、轮播图、满屏推荐等干扰元素大量存在，压缩了主功能的操作空间。
同样，在某些社交视频类App的适老界面中，包括开屏广告、信息流广告、暂停广告等在“长辈模式”下仍存在，视觉干扰强，极易导致老年人误触跳转第三方链接。这与“适老”初衷相悖。
侯文军指出，广告与营销内容对老年用户而言不仅是视觉负担，更是路径干扰。一旦“下一步要点哪”不再清晰，老年人很容易陷入信息迷宫，进而失去继续操作的信心。页面结构的不明确、操作按钮不聚焦、视觉引导不稳定，是信息过载下适老化失效的直接表现。
刘汕也表示，在当前一些App的适老化界面中，信息层次未被重构，功能与营销内容混用，缺乏清晰的分区逻辑与“主任务优先”的表达原则。对视觉耐受度低、操作记忆力有限的用户来说，这种设计等同于“操作陷阱”。
从电商、短视频、生活服务到内容聚合平台，“看上去热闹”的页面往往意味着“路径更乱”。适老化不只是视觉问题，更是任务完成路径的组织问题。当信息越过临界密度、广告干扰主任务执行时，适老界面就会变成老年用户难以穿越的复杂迷宫。
新京智库的测评显示，当前多数App在这方面尚未脱离“年轻人审美主导”的内容堆叠逻辑，真正适合老年用户的“结构清晰、内容克制”的交互体系仍待构建。
回答好“做了有什么用”这道题
尽管适老化已成为公共政策与社会舆论关注的焦点，但在具体推进层面，有的企业对其App适老化投入有限。三位专家在采访中均指出，适老化之所以“说得多、做得少”，根本原因不只是意识缺位，更关乎开发成本、商业逻辑、技术适配与政策机制等多重现实因素的制约。
首先，是典型的投入与回报不对等问题。廖丹解释，当前适老化工作在大多数企业中被视为“社会责任”，但不是“盈利项目”。一些观点认为，App适老化是花钱做公益，且无法形成稳定的营收增长，“如果原有的软件公司没有把适老视为扩大用户群体的机会，那它就没有钱赚”。这种对盈利预期的普遍悲观，使得企业很难在内部立项时分配出资源优先权。
侯文军也表示，企业之所以普遍仅推出一个“字体放大版”或“首页改一改”的“长辈模式”，根源在于“没把老年人真正当成重要用户群体”。目前许多适老改造只是“功能删一删、视觉放大放大”，而没有触碰真正需要重构的交互流程与逻辑架构，实质是“改界面容易，改逻辑难，没回报更没人愿意改”。
其次，是老年用户的多样性加大了设计门槛。侯文军将老年人群体分为“数字移民”与“数字难民”，前者具备一定智能设备经验，后者则几乎完全脱离数字系统。但当前大多数App在适老化时并未基于此作分层设计，往往一套“大字简界面”就覆盖所有人，结果“两头都不满意”。
尤其是，语音识别、意图理解等AI能力在面对老年用户口音模糊、表达简短的自然语境时准确率低，系统还不具备良好的适配能力，“需要耗费更高的人力与训练成本”，刘汕说。
与此同时，一些平台对“适老化市场规模”的不确定感，也直接影响其积极性。侯文军坦言，不少企业内部会问：“我们做了适老化，有多少人真的会用？能带来增长吗？”而当答案模糊、缺乏数据支撑时，适老化很容易在内部评估中“被放下”。
更为深层的难题是，当主流App加速向AI主导界面演进，老年用户再次被技术浪潮甩开。侯文军指出，“过去老年人刚学会点一点，现在动不动就得对话式、意图识别、自动推荐，连年轻人都不一定适应，老年人更无从下手”。她直言，很多AI系统在设计初期根本没考虑老年用户的认知模型，“刚学会用App，又看不懂AI了”，导致原本“刚刚连通”的使用路径再次断裂。
此外，即便政策层面已有所推动，但现实中的配套激励机制尚未成型。虽然工信部、网信办等出台了相关适老化指引，但多数企业反馈“有任务、无补贴”，“有标准、无激励”。在缺乏财政补贴、激励机制或流量引导支持的情况下，适老化最终成为“做了没人看、不做又被批”的两难选择。“除非政策与平台联动，形成‘强制标准+资源支持’的闭环，否则适老化仍将停留在试点层面，难以成为主流。”廖丹说。
因此，三位专家一致认为，做好App适老化需要从企业意愿、用户结构到技术逻辑和政策机制等综合因素考量之后来推动。问题并非不想做，而是要回答“怎么做”“为谁做”“做了有什么用”这些问题始终缺乏系统性的回应。在这场数字鸿沟修复的过程中，企业、技术、用户与政策之间，仍需一次真正的对话和重构。
新京报记者肖隆平郑伟彬亿策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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